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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DMC丨维吉尔中心亲情向】遨游之幸

 
 
-字数九千,维吉尔中心,主题大概是“和解”,与世界,与家人,与他自己。本文中的V作为维吉尔的幻觉出现,也是他内心想法的体现。
 

-预警:可能有一定的血腥和暴力描写,如感不适请勿勉强。

 

 

------

 

“恕我直言,”黑发的男人轻声说,语调的韵律像在念一首诗,“你就要死了,维吉尔。”

 

那个消瘦的身影就坐在维吉尔面前不远处,姿态优雅随和,单手捧着那本翻开的书,精致的封面上隐约可以看见烫金的大写字母V,目光并未落在他的身上。

 

这是幻觉,维吉尔想,半魔身体中属于恶魔的那一半会使他一次又一次愈合,可人类的那一半依然脆弱。或许是失血过多的副作用,他又一次来到生与死的界限,就像身处人间和魔界的缝隙。濒死的幻觉如同梦境,让一切失真,梦的主人却不得不在困顿中沉沦。

 

“死?”他问,听见自己的声音嘶哑如金属摩擦,冰冷麻木的触感逐渐回归,低头就能看见地面上的血泊。

 

它们已经近乎干涸,显出阴郁的黑色。他意识到那是他自己的血,因为他就卧在这片黑色的中央,血泊在他身下画出不规则的图案,他虚弱如祭台上的祭品,呼吸间有更多零星的血沫从他的口中咳出来。

 

“Death——”

 

V轻声说。这个词语在他口中恍如颂咏诗名,又像一声轻如秋叶飘零的叹息。他身上的黑色纹路依旧复杂、神秘,维吉尔审视着那个更为人性化的自己,听见V缓慢而柔和的嗓音。

 

“死亡总离我们很近,几乎让我们习惯了它的陪伴。但这次,它靠得太近了。”

 

失真的风声远远地飘过来,吹乱了他染血的额发,格里芬在空中盘旋,发出刺耳的笑声:“哦我们可怜的,可怜的维吉尔,他到死都孤身一人。”

 

 

-

 

再一次醒来时他感觉好些了。

 

“尼禄是个好孩子,”V说,声音真切地传过来,又像是直接在他脑子里说话,听上去带着点轻快的笑意,“不用反驳,维吉尔,我知道你喜欢他——毕竟,我就是你的一部分。”

 

维吉尔仍旧默然不语。

 

与自己对话看起来有点愚蠢。V拥有他的记忆,现在他也拥有V的记忆,人性和他本身,无论有没有那次分割和融合,他们本来就只是维吉尔而已。

 

其实他还记得断去那个孩子右臂的那一刻。那时候他虚弱得快死了,也许比现在更糟,也许差不多糟。魔力透支,所有的伤口都停止复原,死亡紧跟在他身后如影随形,他的身体就像燃烧殆尽的灰烬一样脆弱,随时可能像古墓里的尸体一样随风坍塌。

 

就像他杀死的那些恶魔一样,死亡就意味着彻彻底底的消失,什么都不会留下。

 

维吉尔怎么能接受这样的结局?他还没有打败但丁,还没有向这个世界证明自己——维吉尔·斯巴达,斯巴达双子中稍微年长些的那一个,曾因为弱小失去了母亲,曾因为弱小落入魔界,那是斯巴达叛离的故乡,被强大魔剑士所碾压抛弃的黑暗终究追上了魔剑士的子嗣。

 

在那里他的生命就此分割两半,幸福的童年化作幻影,真实的残酷才刚刚显露身形。在那里弱小就是原罪,一切痛苦的根源和尽头,他已掌握力量杀出地狱,怎么能承认自己的弱小,怎么能就此死去?

 

他循着阎魔刀的呼唤寻找他的刀,漫长的旅程险些耗尽他的生命,好在在那之前他来到了终点。比起一路上的痛苦,夺回刀的过程简单得可笑——白发的年轻人惊讶地回过头邀请他一起共用晚餐,问他:“你有什么需要的吗?”

 

“愚——蠢,愚蠢的小子。”

 

格里芬落在张牙舞爪的枯枝上嘎嘎大笑,魔界的土地总会孕育一些奇形怪状的植物,格里芬显然早已对此习以为常。

 

“多么愚蠢的小混蛋!像他这么幼稚的小子在这里一天都活不下去!等等,为什么我会这么想——维吉尔,你该不会把魔界当做‘家乡’了吧?‘家乡’?魔界?嘎嘎嘎嘎嘎——”

 

维吉尔试着活动手指,浑身的疼痛让他安心,这说明他暂时还不至于死去。很好,那个丑陋的果子还在发挥效果,如果运气够好,他不久就能恢复行动能力。没什么好气馁的,这不是他第一次尸体般躺在地上等待复原了,活下去是件复杂又简单的事,往往只需要实力、魔力,以及一点点运气。

 

V的目光望向远方,目光中带着回忆。他的幻觉似乎真的想要跟他聊一聊,哪怕他并不愿意回答。

 

“尤里森离开后,我想办法找到了但丁——你记得这个,如果你不愿意承认是你向他寻求帮助,你依然可以当作是我的一意孤行。”V说,“我不介意。”

 

这听起来有点像玩笑或者嘲讽,维吉尔不觉得这有回答的必要。V等了一会儿,然后接着说:“我还带上了尼禄,只为了增加一点微不足道的机会,而事实证明……我是对的。”

 

V的声音总带有诗一般的韵律,正如曾经那如梦似幻般的童年残留记忆。

 

在那些数不胜数的,茹毛饮血般野蛮残酷的战斗中苟延残喘至今,还有一些美好的、高贵的习惯未曾从他的人性上剥离。他的确是个固执的人。维吉尔低声笑了笑,咳出了新的血沫,但他的嗓子感觉好多了。

 

他当然知道V为何劝说但丁带上尼禄。

 

“因为但丁不肯带上你。”他沙哑地说。

 

跟自己的幻觉对话的确很蠢,但跟但丁那个家伙比起来,这算不上什么。是的,那个骄傲自大的混蛋,从小到大都没有变过。

 

噢但丁,但丁,他那张扬轻浮得不像话的弟弟,想做什么事就会把别的人全部抛在一边,吊儿郎当地自顾自冲上去,偏偏又强大得不可思议,总能轻易拥有他竭尽全力也无法得到的那些东西。

 

V低头看向自己的手,在维吉尔的幻觉中他完好无损,但在融合前,他残破得就像砂石黏合的人偶。

 

“被强行分割的人性太脆弱了。短短不到两个月的时间,我的身体就濒临崩溃。只凭我自己,无法去到尤里森的面前。”

 

“于是我请求了尼禄,像个真正的、脆弱的人类一样发出请求——‘I am begging you’。”

 

V缓慢地重复了一遍那几个单词,好像它们是什么危险的咒语。维吉尔明白他的意思,这是他自己从未说过也绝不可能会说出的话,可它对人性的那一面来说似乎也没有多复杂。

 

也或者只是因为……在那个片刻他虚弱疲惫到了极致,而某种并不具备攻击性的力量包围了他,让他撤去了那些维持太多年的执着。

 

那种力量名为关切。

 

多年来除但丁外从未有人让他感到如此……“熟悉”?还是说“亲切”?他默念这陌生的单词,亲切。也许不太准确,但面对尼禄时他很难心生戒备。V沉默了一会儿,说,“我知道他会答应的。”

 

维吉尔想起来了。他在记忆中找到了更多过于鲜明的人类触感和情绪,它们闪回、重构,形成了新的幻觉——

 

“好吧,这下但丁肯定会比我们先到了。”

 

尼禄说,带着点儿不太乐意的鼻音,听起来像个被强迫写家庭作业的小孩子。

 

可他答应后便不再犹豫,而是干脆地靠近他将他的手搭在自己肩上,用那只人类的而非金属的手臂有力地揽住他的腰,年轻人炙热的体温紧贴着他,一步一步帮助他去向属于V的终点。

 

尼禄就在他的身边,他们靠得很近。年轻人毛茸茸的白发、藏不住担忧的眉头、用力时微微抿起的嘴唇全都清晰可见。

 

这是V的记忆,也是他的记忆,可V毕竟不是完整的他,这让那些记忆熟悉又陌生。维吉尔顺着他们前行的方向伸出手,重新摔回地面上,幻影脱离了他,继续向前走去。

 

V回过头时维吉尔看到了他脸上的微笑,人性的幻影对他说:“维吉尔,那也是你的渴望。”

 

是的。那段比人类更像人类的自白便是最好的佐证,他无可辩驳。

 

事实上,我也希望受到保护,被人所爱。但我只是孤身一人。生存是我唯一的选择。

 

他曾以为自己早已抛却了所有脆弱的人类情感,但人性终究比单纯的加减法要复杂一些。那声音回响在他耳边,无法收回,就连否定也像自欺欺人,他几乎为此感到一种耻辱的悲凉。

 

这正是事实,他总是孤身一人。

 

  

-

 

“可那个混蛋,但丁,他为什么总是这么好运?”格里芬绕着他飞翔,夸张地大声叫嚷,“他总是那么好运!”

 

鸟落在V的肩上,收敛翅膀,“说实话,老大,跟但丁比起来你的运气真不怎么样。比如老妈那件事……好吧,比如连尤里森都没能杀了他,再比如那个就像他私生活混乱导致未婚先育的臭小子——喔哦,没有指责你的意思。”

 

“那个男孩儿,尼禄,是你的儿子。”V摇了摇头,笑得微微弯腰,仿佛真觉得这真是什么有趣的笑话。

 

白发,蓝眼,阎魔刀。一个更年轻的斯巴达后裔,以及始终留在人界的但丁。答案看起来十分明显,V礼貌地从未问过尼禄跟但丁之间的关系,谁能知道那是个错误答案呢?

 

“你可算赢了但丁一次,维吉尔,你比那个骚包混球多个崽子,他还帮你揍了但丁。”格里芬嘎嘎大笑,“虽然也揍了你。”

 

“我的儿子,对我毫无意义。”他说。

 

于是在幻觉中稍显热闹的场景重新冷却了。

 

V没有理会。鸟在他肩上安分下来,黑发的幻影坐在石头边神态轻松地念一首诗,就像人类会情不自禁地哼一首歌,但诗的内容显然是在调侃他。

 

“Think, would it not be
Sweet to live with me
All alone, my child, my love——”

 

我是否有幸得到此般甜蜜,能与你们住在一起,我的孩子,我所爱之人?

 

他从不知道自己还有这种幽默感。

 

没有战斗的时候魔界只有一片死寂,安静中V的声音好像带着某种神奇的魔力,能够消融痛苦,安抚杂乱的思绪,又勾起沉睡的回忆。

 

但与其说那是V的力量,不如说是他自己的。诗句让他想起从前,那些能在花园里安心阅读的时光。

 

他想起遥不可及的童年,想起父亲的笑声,母亲发丝间令人安心的香气,想起午间的阳光和丝绸般的风。但那些东西比梦更柔软,稍微触及就会消散不见,只留下深沉的黑暗,地面爬过肮脏的血和泥,恶魔的尖叫从四面八方传过来,要穿透他的耳膜和灵魂。

 

现实与回忆的交界之处,V的声音又一次响起,将那首诗念得抑扬顿挫,又携带着他所独有的,某种优雅的慵懒感,好像与之相配的是一份精致的下午茶。如果没有那些令他始终保持高度戒备的好习惯,这份慵懒或许仍有资格保留在维吉尔自己的身上。

 

“Sleep together, share
All things, in that fair
Country you remind me of. ”

 

我们相拥而眠,分享一切,在那如你一般美好的国度。

 

“闭嘴。”

 

维吉尔试图站起来,失败了一次,第二次阎魔刀派上了手杖的用场。想起手杖让他略微恍惚,记忆就像个漏水的鱼缸,如果有几滴水率先挤出来,那么后面一定还跟着一整串水珠。人间的记忆闪回了好几个片段,几乎让他错觉在人间生活了两个月的正是完整的他。

 

他捏了捏太阳穴,集中注意力,重新将记忆的鱼缸修补好,同时意识到一件可有可无的小事——V在人间的那些时间,比他这么多年来加在一起都更像人类。

 

那没什么好在意的,他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想到它,现在有更要紧的事情需要处理。他的确没什么好运气,死寂被打破了,四周隐约有细微的杂音,像呼吸,像呓语。魔气如深夜里的寒风一样绕着他打转,风里传来尖锐的恶意。

 

恶魔来了,在他的魔力还没能恢复多少的时候。

 

 

-

 

Charming in the dawn
There, the half-withdrawn
Drenched, mysterious sun appears

 

在黎明的时刻,那半升半沉的,湿漉漉的神秘太阳出现了。

 

V不甚在意地念着他的诗。他本就只是个幻影,幻影从不需要恐惧死亡,在生与死的界限中挣扎的向来只有仍活着的人,人们在死亡前逃跑或者战斗,亡魂们在缝隙中沉默地等待。

 

魔气升腾,不远处的地面上浮现阴影,它们涌动着漾出淤泥般的质感。奇形怪状的恶魔们从污秽中探出头,尖锐的爪子勾住地面,淌落的液体冒着烟,嗤嗤作响。

 

维吉尔皱眉往前迈了一步,身体下压重心放低,阎魔刀被拇指推出,露出一指宽的雪亮刀身,在同一时间,恶魔们发出感受到威胁的咆哮。

 

“In the curdled skies, 
Treacherous as your eyes
Shining from behind their tears.”

 

于迷蒙的天空之中,它如你的眼一样莫测,正透过他们的泪水发光。

 

V站在维吉尔与恶魔之间的中心点上,在恶魔们相继出现时无奈地笑了笑。诗句给这幕场景加上了哀悼般的意境,让它变得如悲剧落幕般肃穆哀伤。

 

“闭嘴。”

 

维吉尔第二次警告他,阎魔刀在刹那间出鞘,不远处的三只恶魔哀嚎着随风消逝。不得不说,那些惨叫十分应景——黑色幽默,V擅长这个,或许他也擅长。

 

“事实上,你没法让你的脑子闭嘴。”格里芬扑腾着翅膀起飞,绕着维吉尔转了两圈,“嘿老大,说不定你就要死了,轻松一点笑一笑怎么样?”

 

维吉尔没有笑,V先笑了起来,稍微将肃杀的气氛冲淡。

 

“There, restraint and order bless
Luxury and voluptuousness.”

 

在那里,克制和秩序,祝福着奢侈和贪婪。

 

“你记得他的眼神。”

 

在维吉尔战斗的时候,V突然说。

 

“不。”维吉尔简短地回复,用贝奥武夫一拳将靠近他的恶魔打得胸腹塌陷,随后几击就将它碎成一滩烂肉。

 

“我是说但丁的眼神,在他发现尤里森什么都不在乎的时候。”

 

随着V的声音落下,四周开始出现别的变化。恶魔们仍旧存在,但幻觉扩大了,它们就像一个错位的时空,一层施加在现实之上的滤镜,逐渐影响了他的整个视野。

 

蔓延着裂痕的空间像残破的玻璃罩子一样倒扣住整个世界,虚幻地映射出蓝天,白云,阳光,以及……那栋房子。他童年的家,所有幸福的源头,无尽悲剧的开端。

 

维吉尔忽然意识到,这些可笑的幻觉其实来自那颗果子。

 

没有什么东西是毫无代价的,这就是它的副作用。在它刚刚成熟时,魔树具现出了他和但丁永远无法释怀的景象,现在幻觉加深了,已经发生过一遍的场景又一次被重现出来。

 

在这安宁平静的幻象之中,尤里森庞大的身躯凝聚起来,等待在魔树之下,不远处,稍有些失真的但丁正向他走来。

 

We should have a room
Never out of bloom:
Tables polished by the palm
Of the vanished hours

 

我们该有一个房间,它从不绽放于人前,桌面都已被悉心擦亮,只存在于消融的时间。

 

“对,这里就是一切开始的地方。”

 

但丁说,扛着他那把新的魔剑。再见到那把剑几乎使维吉尔从喉咙里挤出呻吟,但丁,他愚蠢的弟弟,为什么即使没有抛弃任何东西,也总能得到强大的力量。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?

 

幻象还在继续,但维吉尔暂时没时间在意但丁那副自以为是的蠢样。但丁和尤里森都是假的,那些蠢蠢欲动的恶魔才是真实的。

 

阎魔刀再次出鞘,锋利的剑身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挥出数百次斩击,力图将恶魔和可恨的幻象一同绞杀,数量可观的恶魔嘶嚎着倒下了,幻象却毫发无损。

 

他用余光看见但丁仍在自顾自站在尤里森的面前,说着那些他已经知道的话。

 

“那天,母亲把我救了出来……却把你丢下了。”

 

但丁停顿了一秒钟,用于将自己从回忆的痛苦中抽出,转而看向尤里森,“而你不知道的是,她也想要救你。”

 

“她一直都在找你,一直。”

 

相比起但丁以前那些轻飘飘的语气,现在他几乎算得上咬牙切齿。

 

“直到她被杀为止。”

 

维吉尔挪开了目光,重新将注意力放回恶魔们的攻击上。

 

悲痛和仇恨总能有所关联。人类脆弱的情感总会使他们将难以承受的痛苦转化为仇恨,去责怪,去发泄,去迁怒,就连半魔人也不例外。

 

可除了魔帝之外他们还能恨谁呢?维吉尔切开恶魔的头颅,从那条往两边裂开的缝隙间看清但丁的神色。与其说彼此仇恨,不如说……

 

他们所恨的都是自己的无力。

  

Should reflect rare flowers
In that amber-scented calm;

 

在那琥珀色的宁静里,它该映出珍稀的花朵。

 

有关过去的话题会触动维吉尔,但不会触动尤里森。

 

它甚至没有回头看上一眼。

 

“我对这件事或这个地点毫无印象。”

 

他失去人性的那一半对此漠不关心,因为它既无记忆,也无情感。

 

“这只不过是这颗非凡果实创造的幻象。”尤里森的目光仅专注在那枚代表着力量的果子上,“这颗果实的力量……就是我所期望的一切。”

 

“有了这力量,我就能拥有一切。”

 

啊,一切,何等可笑的妄想。

 

维吉尔猛然后跃,避开恶魔的镰刀,落地后那双比大部分人类更修长的双腿猛然发力,在转瞬间欺身跃入恶魔的怀中,将来不及回护自身的它捅了个对穿,然后在撤刀的同时顺势将它切开。

 

现在不是做梦的好时候,恶魔们多得就像是无处不在。他在黑血喷溅到自己身上之前闪现在另一只的面前,将它斩开时,恰好对上但丁看向尤里森的,难以言喻的眼神。

 

“不,哥哥,你并没有拥有一切。你原本尚存的最后一丝人性,”他的兄弟停在他的面前,仰头望向那正在得到力量的恶魔,自嘲地笑了笑,“你刚刚失去了它。”

 

原来但丁,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。

 

Ceilings richly wrought,
Mirrors deep as thought,
Walls with eastern splendor hung,

 

天花板刻画着繁复的纹路,镜面如思想般深邃,它的墙壁上悬挂着东方的辉煌。

 

V站在但丁的身边,凝视着他的神情:“我并没有告诉他我就是你的人性,他去杀尤里森时还抱有侥幸——就算阎魔刀能将人性分离,或许总还能有一些残留下来。”

 

然而,尤里森冷淡的声音轰响在他耳边:“那不过是没有力量之人的可悲哭喊罢了。来吧,‘弟弟’,我将让你摆脱无知——但丁!”

 

维吉尔从恶魔的尸体上收刀,银色的光弧划过半圆,刀刃上的液体随之洒落,刀身重新光洁如水。他看上去正专注于战斗,并未听见那些话语。

 

V在战场的中心无所事事地把玩着他的手杖,“在尼禄问我,你们为何总是互相争斗时,我告诉他……为了证明自己的信念,男子汉立身处世,必须要为此战斗。即使面前阻拦的是自己的亲人。”

 

“‘那太可笑了。’尼禄说。”

 

“然后我说,他们,‘维吉尔’与但丁。”

 

V说到这里轻声笑了笑。在将维吉尔知道的一切娓娓道来时,他就像在讲一个与他无关的故事。

 

“他们在各自的生存理由方面存在分歧,不可化解的分歧。”

 

所以——

 

“THEY MUST FIGHT.”

 

维吉尔充耳不闻。他将阎魔刀插进恶魔的腹部,恶魔倒下时他也不得不退了一步。力量的枯竭感对半魔人来说比疲惫和伤痛都更难以忍受,他用力地喘息着,尽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,用眼神对周围的恶魔说,再来。

 

“也不全对。”V停顿了一会儿,评价道,“谁都会出错的,何况是我——何况是你。”

 

All should speak apart
To the homesick heart
In its own dear native tongue.

 

那时所有的一切都将被倾诉,对着那颗思乡之心,用我亲爱的母语倾诉。

 

 

维吉尔已分不清他战斗了多久。

 

或许一刻钟,或许更长。魔界的光影并不如人间那么可靠,区分时间往往只能靠自己的经验。然而人类的感知也只会带来某种形式的错觉罢了,一旦陷入战斗,时间往往会过得比想象的更快,或者更慢。

 

维吉尔无瑕理会那些幻觉。他怀疑自己的精神已经开始涣散了,有时会发现自己正在分心思考一些问题,然后不得不用别的问题来回避那些问题。

 

比如……如果坠入魔界的是但丁,留在人间的是他,一切是否会稍有不同?

 

答案是固定的,他想。他们是双生子,是矛盾体,是截然相反的信念,是不可交融的水火。是胜与负,对与错,是亲人与对手,是怀念与憎恨,是迸射火花的刀剑。除了共鸣的血脉,战斗是他们唯一的交流。

 

……是吗?

 

有些问题或许注定不会有答案。就像再古老强大的恶魔也无法回答,恶魔从哪里来?它们为何而存在?为力量而生的怪物们往往不会思考哲学,只有人类才会想要无止尽地探索未知,哪怕答案遥不可及。

 

又一次被恶魔的利爪贯穿时,维吉尔反手将它的手臂斩断,在下一个瞬间将它切分成整齐的肉块。

 

他将还留在他身体里的利器取出来,顺势掷入下一只恶魔的眼睛。他的伤口开始缓慢地复原,在魔力充沛时它会好得更快,贯穿伤对半魔人来说不算什么,疼痛反而让他更加清醒。

 

也或许不那么清醒。

 

There, restraint and order bless
Luxury and voluptuousness.

 

在那里,克制和秩序,祝福着奢侈和贪婪。

 

  

-

 

“这就是结局了吗?维吉尔。”V坐在光影的间隙里,疑问亦如叙述。

 

战斗已持续了太久。维吉尔拄着刀半跪在地面上,咳出的血浆染红砂石,在他的视野里模糊不清。

 

See, their voyage past,
To their moorings fast,
On the still canals asleep, 

 

看,他们的航行已经结束,很快就将要停泊,在那沉静安眠的运河之上。

 

诗句深沉如挽歌,维吉尔在朦胧中看见漆黑的影子和白色的花。

 

如果他在这里死去,会有人在他的葬礼上哭泣吗?

 

那只是一个仪式,活着的人们为死者悲戚,而仪式的结局只会立下冰冷的里程碑,宣告生与死由此分离,死者长眠于此,生者转身退去。但他连那仪式也不会拥有。

 

血色污染了视野,那些懵懂的色块撞击着晕开,记忆的洪流又一次冲垮了他高耸的城墙奔涌而来。燃烧的房屋,恶魔的低语,死者的恸哭,战斗,战斗,战斗!

 

恶魔咆哮着向他冲过来,他已经握紧了阎魔刀,透支的魔力点亮了刀身。只要他还没有死去,只要他还能挥刀,他绝不会安静地等待死亡。

 

维吉尔一生都在追求力量,他失败过太多次,但从没有一次认输。他缓缓地抬起头,阎魔刀已准备好最后一次居合,它会和从前每一次一样精准迅疾,方位和力度都完美无缺,将恶魔群中的一部分彻底切割。他不需要葬礼,不需要致辞,不需要泪水,恶魔的血将为他的解脱献上黑色的花束,阎魔刀将矗立在魔界的土地上,成为他无铭的碑。

 

他闭眼,睁眼,嘴角勾起弧度微小的轻蔑,右手已握住刀把,然而就在刀光即将冲出刀鞘的那个刹那,大地发出轰然巨响,红色的恶魔从天而降——

 

“轰!”

 

爆炸般的巨响带起飓风和烟尘,他的目标,那只巨大的丑陋魔物直接被踏成一团爆开的血雾,沉重的大剑随之劈进另一只恶魔的嘴里,将它从头到尾一分为二,速度快得带起爆响的风声,转眼间斩破又一只的腹部。

 

那才是真正的祭典。

 

恶魔残缺的肢体,泼洒的血肉,暴力与血腥的美升到极致,红色的恶魔在血雨中对天嘶吼,它伸展带着烈焰的巨翅,一如古老宗教壁画上印刻的神迹。

 

These big ships; to bring
You some trifling thing
They have braved the furious deep.

 

看,那些大船——

 

它们只为你带来琐碎之物,

 

却已勇敢地穿越狂怒的海渊。

 

 

-

 

维吉尔沉默地看着那个绞肉机一般的战场。他已经孤身战斗了太久,几乎忘记还人会为他而战。

 

但这画面并不算陌生。在很久以前,比黑骑士那段令人作呕的记忆更早远,战场中的那只半魔曾与他并肩而战,杀死了妄图偷窃斯巴达之力的卑劣者。

 

红色的恶魔化作人类,但丁在战斗的间隙里向他打了个招呼,这副不正经的样子看起来倒是毫无变化。维吉尔轻轻地哼了一声,转身将偷袭者钉入地面。他已经精疲力尽,但偷袭对他永远无效。

 

“嘿维吉,你可以歇会儿,剩下的交给我来。”

 

但丁远远地冲他喊,幸灾乐祸的声音听起来可恶极了。

 

“毕竟你扔下我独自干掉了那几个大家伙,现在该享受孤胆英雄的待遇啦。”

 

维吉尔冷淡地看了他一眼,用行动拒绝了他的提议。他的魔力不够大范围的攻击挥霍,但勉强还能支撑他再杀几只恶魔。只要他还能动,他就绝不会停止战斗,收取恶魔的生命对他来说早已习以为常,就像是行走或者呼吸。

 

— Now the sun goes down,
Tinting dyke and town,
Field, canal, all things in sight, 

 

——现在太阳正要落下,它染过堤坝和城镇,田野,运河,和眼前的一切。

 

半魔人双子又一次并肩而战。

 

他们之间仿佛有种独特的默契,有点像人类口中的魔法或者灵魂羁绊这类玄之又玄的东西,分开时谁也不需要谁,在一起时他们强大的力量却能像精密的齿轮一样契合。

 

根本不需要语言或者暗示,配合已自然顺遂。维吉尔还未恢复,但丁自发地承担了大半火力输出,在整片战场高速移动,武器切换之间几乎压制了所有的恶魔。

 

维吉尔手执阎魔,不急不缓地行走在战场的中心,偶尔闪现在某只恶魔的面前,明亮的刀光在他手中有如来自天堂的审判,闪烁之间那些危险的光将来不及闪躲的恶魔切断,它们的咆哮会因此停滞,红黑的液体顺着凝滞在空中的光线喷溅。

 

那是阎魔刀的力量,它将空间也一并切开,一条条缝隙闪烁着淡蓝的微光,而但丁就在那些裂缝间自如地战斗。他总能轻松地避开它们,正如那些蓝光从来不会在他的下一个落脚地出现。

 

“Jackpot.”

 

但丁高速地挥出最后一拳将眼前的恶魔打爆,改为双手持枪,转瞬间送出一圈子弹。维吉尔适时出现在但丁的身边,在他射击时高高跃出让出空间,随后极速落下,将逼近的那只厚皮怪物踩落于地面,顺势半跪在它的身上,将阎魔刀刺入对方的颅骨。

 

但丁嗯哼了一声,对维吉尔依旧简洁优美的战斗方式表示赞美,同时怀疑他的兄弟在试图找回自己帅气出场时被压倒的气势。但不论如何,这话他不会说出口的,暂时。

 

任务完美解决。四周残存的弱小恶魔们已被子弹击中,它们在原地扭曲哀嚎着,然后近乎同时爆开,变成一团团烟花般四散的血雾。

 

Hyacinth and gold;
All that we behold
Slumbers in its ruddy light.

 

风信子和黄金;我们注视着的所有啊,都沉睡在红宝石般的光里。

 

 

-

 

身下的恶魔逐渐化作黑色的流沙,维吉尔险些因此失去平衡。他拄着阎魔刀喘息,心想,看来今天不是个去死的好日子。

 

但丁收起了武器,身上的血迹在魔力的作用下很快消失不见,他向维吉尔走过来,身上仍蒸腾着高温的战意,整个人看起来如出鞘的利箭一样锋利又危险。

 

“维吉尔,偶尔等老弟几分钟不算丢人的。”他说,站在维吉尔身前两步远的距离,向他伸出了手。

 

There, restraint and order bless
Luxury and voluptuousness.

 

在那里,克制和秩序,祝福着奢侈和贪婪。

 

“哦维吉尔,维吉尔。”

 

格里芬大笑着扑腾翅膀,抖落的虚幻羽毛在空中飘飞,向着那抹夕阳的余晖远去,它聒噪的声音也越来越远。

 

“每个人都该从噩梦里醒过来——我是说,他们总会醒的,你也一样——然后他们就会得到幸福,童话故事都是这么说的。祝福你,维吉尔,噩梦结束了,你的噩梦祝你幸福。”

 

虚幻的羽毛轻飘飘地落下,好像真有那么一场童话或者悲剧真正地落幕了,于是在这戏剧化的幻象之中,真实的部分也蒙上了一层浅浅的光辉。

 

维吉尔凝视着那只等在他面前的手掌,光芒柔和了它的棱角,它看起来温暖而有力。他记得它,但丁曾向他拼命地伸出手,那张总是散漫轻佻的脸下意识露出恐慌的神情,好像想要抓住的是什么比生命和仇恨都更为沉重的东西。

 

而他向后跃下坠入深渊,阎魔刀的刀光切开了那只手的掌心。他想那一刻本该始终凝固在他们之间,就像现实切开童年的泡影,像楔子钉入他们共有的回忆,证明在他们之间的永远是刀光和剑刃,是子弹和鲜血,是截然相反的信念和经历,它们横亘如天堑,永远。

 

现在那只手在他眼前挥了挥。

 

“Come on, 维吉尔,我跟尼禄说过要盯着他的老爹,难道我要回去告诉他说'嘿小混蛋,我把你老爹一个人弄丢在魔界啦'?”

 

但丁露出无奈的表情,好像这是什么他不得不做的事似的,可那只手始终留在他眼前,仿佛不达成目标就永远不会退缩。

 

又是这样。但丁,这个一意孤行,骄傲自大的混蛋,从小就目中无人,要做的事就算是神和恶魔也无法阻拦,他手握刀枪冲向目标,就势必凯旋。现在他收起刀又一次伸出手,眼神固执又温柔,让他想起当年那个孩子模样的但丁……

 

阎魔刀能切开空间,却切不断时间和命运。时光在他们的脸上刻下印记,他们都不再年轻,但有的东西从未改变。

 

就算是这样,大名鼎鼎的恶魔猎人还是习惯性地背着自己的侄子嘟囔了句坏话,“我可不想亲自弄哭那个爱哭鬼。”

 

维吉尔没有对这个糟糕的笑话流露任何情绪,V却在他的脑子里微笑。他已经看不见V了,可V的声音和其中的笑意都如此清晰——

 

“Think, would it not be
Sweet to live with me
All alone, my child, my love——”

 

那本书已消失无踪,它的实体大概还在尼禄的手里,V的声音就像是从他的内心深处传来。他纯粹的人性部分拥有太过丰富的情感,让他难以分辨那抑扬顿挫的吟咏中所饱含的到底是感叹还是渴望。人类啊人类,如此脆弱、卑微,如此复杂、难以解读。

 

又或者那本就是他的情感,属于人类的那一半终究没能被他扔掉,只是被掩埋、被隐藏了太久,以至于再难出口。

 

“但丁。”

 

于是他又一次缓缓地念出这个名字,就像之前生死决斗前的每一次一样。不过又与那些稍有不同,微妙的不同,他不知道那是什么,但一定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。

 

无论如何,这次他依旧选择指责他的兄弟,“你小时候也是个爱哭鬼。”

 

维吉尔拉住了但丁的手。

 

END

 

 

 

*文中的诗句来自波德莱尔诗集《恶之花》中的《遨游》。原诗为法文,本文中引用的英文版来自1936年出版的Edna St. Vincent Millay的译作。中译是我按照自己的理解用英译版译的,若有误还请谅解。


其中“贪婪”一词其实已经偏离原意“丰满/华美/安逸”,但我觉得它很适合用在这里。对那些充满不幸的人生来说,仅剩的渴望与贪婪无异,它微小,浓烈,只要不死,就连冰川和荒漠都无法将它掩藏。

 

感谢阅读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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